嗨,信另一端的你:
我在 5/16(五)搬離了正好即將住滿一年的,和(前)伴侶同居的住處。有很多話想說,卻打了第一行就開始語塞……原來人可以同時抱有如此兩極的情緒——愧疚不捨與決絕,哀傷憤怒與隨自由而來的愉悅,極致的混亂與極致的平靜。一邊這樣說,一邊想著對方倘若看見了,又會是什麼感受,究竟如何詮釋分手、離別才是真實又不傷人的呢?或者,真實必然帶有傷人的部分,只有接受受傷的可能,一個人才有可能,真的看見另一個人的真實。
每一次分手前,我都會讀一次張亦絢寫的那篇〈致分手:傾聽那支陌生的隊伍〉,像是分手前給自己的護身符。
她說,「分手的前提是承認關係的存在,這必須有一個能夠面對現實的腦子與人格才能做到。一個人來談分手,不管是在咖啡廳還是小酒館,也無論男女,我們都可以先肯定,這是一個有現實感的人,一不懦弱,二不陰險。……分手不是倒垃圾,『丟一丟垃圾,不帶走一片紙屑』,這有什麼做不到。分手會難,就是因為對象是人,而且再怎麼說,是有過感情的人。」
又說,「歌德的《愛的親合力》,提出了一個與分手有關的亙古問題:為什麼我們要維持現狀?難道不應該尊重想要打破常規,想要更加幸福的自由意志嗎?這裡將分手與自由意志,以及追求更多幸福綁在一起。『知足就不會進步』——在分手的慾望底層,有時騷動的,就是這種揚棄過去,否定現在,意欲『邁向新一階段』的信念。有人懷疑,這可以只是為了打破而打破,完成的不過是重覆,有時也可很俗爛——但這很難講,自由的滋味就是滋味,想要自由的本身,不見得是要任何結果。」
但我最喜歡的還是末尾附上的那首,卡瓦菲斯的〈天神放棄安東尼〉:
要鼓足勇氣,像早已準備好了那樣,
像跟你,一個被賜予這種城市的人,相稱的那樣,
毫不遲疑地走到窗前,
以深沉的感情,
而不是以懦夫那種哀訴和懇求,
傾聽(這是你最後的快樂)那支陌生的隊伍
傳來的說話聲和優美的音樂,
然後向她,向你正在失去的亞歷山大說再見。
好幾次想要傳這篇文章給對方,不是祝福也不是安慰(也不是沒心沒肺),只是我真的想這麼說,也真的想要對方明白:說出分手,其中當然有自私——追求自身自由的——部分,但也有,非常嚴肅看待「我們的關係」和「希望對方能夠快樂、能夠更好」的部分。還有認清(定)了我和你要快樂、要能夠更好,必須拿關係結束來換的部分。
最終,我想說的也就是分手前朋友傳來的〈失敗與飛行〉那樣:
每個人都忘記了伊卡洛斯也飛行。
同樣,當愛情到了盡頭,
或者婚姻失敗,人們就說
他們早知道這是個錯誤,每個人
都說這永遠不可能。說她
這麼大了應該更明白才對。但任何
值得做的事,做得糟糕也值得做。
……
聽她講話。他們怎麼能說
婚姻失敗了?像那些人
從普羅旺斯回來(當它是普羅旺斯)
說:那兒很漂亮但食物油膩。
我相信伊卡洛斯在墜落時並沒有失敗,
而只是他的勝利告以終結。
啊,本來這封信是想紀錄搬家一個月又三天的心情的,因為我今晚去吃了兩年前、也住在南勢角時最愛吃的鮮蝦雲吞湯,想起兩年前也和現在一樣,一個人,就一個人走在南勢角的路口,卻感覺無比平靜。
其實搬家的最大期許就是,緩慢地生活,緩慢地復原——那些來自原生家庭的、童年的一路蔓延至長大成人後的,不斷閃現於親密關係與人際相處間的創傷。就像《烏龜的修復時光》中寫的那樣:
「對某些動物而言看似致命的傷害,對烏龜而言也許不到致命。」
「基本上,只要烏龜的器官沒有撒得滿路都是,你們也許就能救回她。我們不放棄任何一隻烏龜。」
「然而,即便烏龜的自癒能力非比尋常,康復速度依舊緩慢。『很花時間,我們能給他們的也只有時間。』娜塔莎說道:『時間就是烏龜所擁有的。』」
倘若你我覺得自己復原的速度緩慢,緩慢到幾近沒有變化,也許只是因為,我們就像擁有非比尋常的自癒能力的烏龜。而我們要做的也就只是,給自己時間——
Oh, it's time, time, time
And it's time, time, time
And it's time, time, time that you love
And it's time, time, time
And it's time, time, time
And it's time, time, time
And it's time, time, time that you love
And it's time, time, time
——〈Time〉,Tom Waits
【寫在信的最後】
由於真的太喜歡《烏龜的修復時光》這本書了,我搬家前自告奮勇(?)地和這本書的編輯 宸碩說,我想要寫書評介紹,真的非常、非常希望能夠有更多人讀到這本書。結果轉眼間已經是搬家後一個月了,只好說服自己書評來得跟書一樣慢,正是所謂烏龜時間🐢……總之下一封信會是《烏龜的修復時光》特輯,也會抽出兩本編輯提供的《烏龜的修復時光》,期待下次寫信給你的時候!
祝 擁有屬於你的烏龜時間
于玄
20250619